我們來到飯廳，這才發現二哥和古占雲也一起回來了，我多日不見二哥，只覺得他比我剛來武陵所見時要瘦了很多，忙上前去，殷切問道：“事情都忙完了麽？”

二哥點了點頭。

我們一同入了席，古占雲著人開始傳飯，等待期間，大家閑話起來，二哥看向崔未晞，道：“我聽雪喬說，崔官人有意從軍？”

我順著二哥的目光看向崔未晞，難掩驚訝。

崔未晞笑著點了點頭。

二哥與古占雲對視一眼，沈吟道：“上饒之行，我能為你寫拜帖，但——”

崔未晞道：“江二哥但說無妨。”

二哥沈吟片刻，古占雲替他開了口：“收覆失地是我大宋兒郎的職責所在，但如今世道剛平穩了二十幾年，實非開戰時機。”

二哥點了點頭，道：“不錯，而且朝中如今是主和派占主導，你便是從軍，也難成大業。”

崔未晞垂眸，淡淡一笑，道：“崔某不才，但在島上數年，也習得些防身本領，用在戰場之上，正是妥當。”

三哥默默喝了口茶，看來早就知道崔未晞的決定了。

二哥正要開口，古占雲沖他搖了搖頭，然後向崔未晞道：“既如此，我們便祝崔官人心願達成罷。”

二哥嘆了口氣，又道：“我聽雪喬說，你從小到大，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月湖十洲度過，與外界甚少來往。”

三哥點頭道：“正是如此。”

二哥聞言一笑，道：“你如今既然有心入世，此番前往上饒，不如拋卻仙家法術，從武陵入安化，再取道潭州，經平江、新昌，往隆慶府的方向，最終由餘幹入上饒，全程半月便可，如此既可體驗民生，也不耽誤拜訪之事，你看如何？”

崔未晞楞了楞，他思索片刻，恍然道：“我明白了，多謝江二哥指點。”

我默默劃了一口飯，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麽。

二哥看向我，道：“小晚，明日雪喬便要回鄞縣，你是一同回去，還是過幾日隨我去臨安？”

還未等我開口，三哥便道：“你還是帶小晚去臨安罷。”

我想了想，此番避禍，恐怕未到回去的時機，只是與崔未晞上饒之行，三哥應當是知道的，如今答應得這麽快，看來崔未晞改變路線，他是不同意我跟著了。

我悶悶不樂地吃完了飯。

飯後，月湖五個師兄弟在前面商量著如何回稟師門，我跟在後面，情緒仍舊有些低落——我想去上饒。

或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：我不想這麽快便與崔未晞分開。

不知不覺中，我們已經來到了客院門口，一個人站到我的面前，我擡起頭看去，見是韓弦端，便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韓弦端抿了抿嘴，小聲問道：“你不與我們一起回鄞縣麽？”

我想了想，搖頭道：“暫時應當不回去了。”

韓弦端眼睛一亮，道：“你要去臨安？”

我摸了摸鬢角，為難道：“還沒決定呢，我要去和二哥再商量商量。”

韓弦端了然地點了點頭，笑道：“過些時日，我也要去臨安，若是你去了，可以去保佑坊韓府尋我，我對臨安也不熟悉，屆時我們可以一同去游玩。”

我心不在焉地應道：“好。”

韓弦端道：“帶上短劍，守衛認識的。”

我原以為韓弦端是客氣，現在聽來他倒是認真的，我一時有些茫然，不過還是未拒絕他的好意，只笑著點了點頭。

大家各自散去後，我無精打采地往自己房間走，手摸上房門時，我心中忽然湧現了一個大膽的念頭，這個念頭在腦海中越來越強烈，我深吸一口氣，縮回手，轉身往隔壁院子走去，屋內沒有掌燈，我正要敲門時，崔未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：“小晚？”

我被嚇了一跳，回頭看去，崔未晞在階下看我，月色朦朧，我瞧不見他的神色，便往他跟前走了幾步，方才的勇氣也漸漸消退下去，待我停下來，對上崔未晞有些疑惑的眼神，我忽然不知該不該說了。

好在崔未晞率先開了口：“我正要找你。”

想來他也是要與我說上饒之行，我便擡著頭，等他繼續說。

崔未晞道：“你二哥說的在理，我入世不深，僅憑一腔熱血，或許不能選擇最正確的那條路，因此我答應不用法術，以凡軀行至上饒。”

聞得此言，我失望地垂下頭，替他說了下面的話：“這樣一來，你就不方便帶我一同前行了。”

崔未晞道：“旅途應多有勞頓，或許還有風餐露宿，確實不便。”

我默默點頭。

崔未晞嘆道：“是我不對，沒有決定好便與你說，白白地叫你失望。”

我搖了搖頭。

崔未晞問道：“果真沒有？”

我擡起頭，笑道：“沒有，我知道未晞哥哥並非有意。”

崔未晞目光沈沈地看著我，我眨了眨眼，笑得更加真摯。

崔未晞眉頭微動，張了張嘴，覆又頓住，轉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，柔聲道：“方才找我何事？”

“啊……”我想起剛剛的一腔熱血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鬢角，道，“我忘記了，多半不是什麽重要的事。”

崔未晞偏頭看我。

我躲開他的目光，道：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說完，我便打算往外走，不料胳膊被抓住，我有些不解地看向崔未晞，崔未晞手緊了緊，我沒來由地跟著緊張起來，他頓了頓，道：“你來，是想和我一起走麽？”

我呼吸為之一窒。

崔未晞認真地看著我。

我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，然後點了點頭。

崔未晞沈默片刻，道：“小晚，我雖鮮少入世，卻也知道我朝禮法嚴明，這幾年對女子管束更是嚴苛，因此……此行與我一起，你明白意味著什麽麽？”

之所以明白，因此才會猶豫。

我點了點頭。

崔未晞垂眸笑了笑，道：“我後日辰時兩刻出發。”

我眨了眨眼。

崔未晞道：“回去休息罷。”

待我回到自己的房間，我才反應過來這是何意。

依我往日所見，崔未晞當是謙謙君子，然則今日所言，與私相授受無異，對於我來說，這其實是一場豪賭。

思及家人，我一時有些茫然。

我在桌邊坐下，手無意識地撚起一物，摸索片刻，我回過神來，垂頭看去，正是裝著平安符的荷包——是了，他救治我，還將最為私隱的識海暴露於我，我又如何不能給予他最大的信任？

何況我本心悅於他。

想明白這個道理，我瞬間放松下來，叫來熱水洗漱一番後，便安然入睡了。

第二日吃過早飯，我便跟著三哥他們回到院子裏，趁著他們畫符的功夫，我來到三哥身邊，悄悄將我的決定告知與他，三哥聞言便是一個手抖，地上朱砂斜斜落在外邊。

林臨看了過來。

三哥擡頭看了二哥一眼，我忙道：“別告訴二哥，他斷不會答應的。”

三哥嘆道：“你也知道啊。”

我揪著三哥衣袖，小聲道：“三哥便成全我罷。”

三哥皺了皺眉，瞥向崔未晞，崔未晞應當是明白了我們的對話內容，溫和一笑，沖三哥點了點頭。

三哥撇了撇嘴，無奈道：“一月為期，照顧好自己。”

我心中大喜，忙乖覺地直點頭。

送走三哥他們之後，我便回屋收拾好行李，第三日一大早，我穿戴好男裝，將給二哥的書信留在桌上，然後悄悄躲開仆從，掐著點從後門離開了古府。

我原想著再繞去前門找崔未晞，沒想到剛出門便見到了他。

崔未晞在樹下沖我一笑，指了指旁邊的小馬車，我有些雀躍地一路小跑過去，他將我扶上馬車，然後輕輕一躍，坐到了車轅上，馬兒便“噠噠”前行了，帶我走向一場從未想過的旅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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